柳宗元 蝂①传

【原文】
蝂者，善负小虫也。行遇物，辄持取②，卬其首负之③。背愈重，虽困剧不止也④，其背甚涩，物积因不散，卒踬仆不能起⑤。人或怜之⑥，为去其负。苟能行，又持取如故⑦。又好上高，极其力不已，至坠地死。
今世之嗜取者⑧，遇货不避⑨，以厚其室，不知为己累也，惟恐其不积。及其怠而踬也⑩，黜弃之，迁徙之，亦以病矣。苟能起，又不艾。日思高其位，大其禄，而贪取滋甚，以近于危坠，观前之死亡不知戒。虽其形魁然大者也，其名人也，而智则小虫也。亦足哀夫！

【注释】
①蝂（fù bǎn）：一种虫子。
②辄：就。
③卬：仰头，抬头。
④困剧：极为疲惫。剧：十分。
⑤踬（zhì）仆：压倒，摔倒。
⑥或：有的人。
⑦如故：与以前一样。
⑧嗜取者：贪取财物的人。嗜：贪婪。
⑨货：财物。
⑩怠：懈怠，疏忽。
艾：停止。

【译文】
蝂是一种擅长背东西的小虫。它爬行时一旦遇到东西，总是把这件东西捡起，抬着头背着。背的东西越来越重，即使困乏到了极点，仍是不停地往背上加东西。蝂的后背很涩，东西可以堆积起来而不会散落，最终会跌倒爬不起来。有人可怜它，帮它把背上的东西取下来；只要能走了，它就又像以前那样捡起遇到的东西背着。蝂又爱爬高，力量用尽也不停止，直到掉在地上摔死为止。
现在世间那些贪得无厌的人，遇到财物决不轻易放过，并拿来增加为自己的财产。他们不知道这是给自己找麻烦，反而唯恐搜集不够多。等这些钱物给他带来了危害，罢官，流放，也吃尽了苦头。可是他一旦重新得势，还是不肯罢休，每天总在想要谋求更高的职位，增加俸禄。贪婪和索取得更加厉害，等到近似要坠地的程度，看到以前的教训还是不知道引以为戒。虽然人们形体庞大，号称为“人”，但其智慧水平就像一个小虫一样。这种人也真够可悲呀！

【评析】
这是一篇寓言小品。小虫蝂善背东西，好向上爬，贪婪成性，至死不悟。作者通过这个丑恶可笑的形象，辛辣地讽刺了那班达官贵人为追逐利禄而不顾死活的阶级本性。本文前段写蝂的习性，刻画精细，生动谐诙；后段写人的贪欲，以虫喻人，笔锋犀利，议论警策。